[杨柳】碎姻（小说）

一

一九八二年经人介绍，我认识了和我同岁又在一个煤矿工作的前夫，他一米七的个子，脸膛黑黑的，长的还挺精神的。在媒人的介绍中我了解到，他是在他父亲去世后，接班来煤矿机电厂工作的。母亲已经改嫁，还有一个姐姐也结婚了。他的这个条件对我父亲来说是太满意了。我父亲也是煤矿的老工人，以前是唱古装晋剧戏的，他虽然在舞台上扮演了各种角色，唱尽了古往今来的酸甜苦辣，可是也没有改变了他的封建思想和鼠目寸光的观点。父亲因为小时候家里穷，吃够了姐妹兄弟多的的苦头，所以就不喜欢我找兄弟姐妹多的人家。在这以前曾经有人给我介绍过好多条件好的，还有我自己喜欢的朋友，都因为兄弟姐妹多的原因，被我父亲横蛮的给否决了，甚至还对我舞起了棍棒。

因为我从小没有在父母面前长大，又是一个女孩子，父母面前只有我弟弟一个孩子，这让重男轻女的父母对我一直是“另眼相看”。 一直以来，我在父母“花拳绣腿”和“手舞足蹈”的调教下非常听话，我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父母安排，小时候被打怕了，长大了又不敢反抗，我就像是傀儡一样顺着父母的意思生活着，我根本主宰不了我自己的命运。还有一点父母不喜欢我找有文化的对象，说文化人不好打交道。

在我父母的许可默认下，我怀藏着玫瑰色的梦和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前夫恋爱了。用我父亲的话说：我没有婆婆小姑子，没有杂口碎舌的家庭挺好：我进门就可以当家，就是中午不倒尿盆也没有人干涉。如果我不按照父亲要求的标准选择的话，将来我会后悔的哭都没有眼泪的。父亲觉的自己就像诸葛亮一样有先见之明，把我的人生未来描画的五彩缤纷。当时我也是接父职被安排在煤矿食堂工作，每天三班倒的忙碌着。

那个时候有人曾经好心的提醒我：说我的对象在工作中能吃苦耐劳是个好青年，但是他的性格非常古怪，干什么事是闷杆一个，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，让我以后学的厉害点把他拿下。对别人的善意提醒，我只是一笑了之。

来来往往一年的交往中，我对他了解到：他刁钻任性、冷热不均，一天酒气冲天，说话信口胡编，刻薄伤人。脾气好的时候像一盆火能把人烧死；心情坏的时候向冰水扑面能让人透骨心寒。但是他当时对我还有一点点的伪装。

时间长了我父亲也看出了他的内涵，背后悄悄的问过我，说如果我觉的不合适，就和他分手吧，因为没有文化的前夫平常说话办事，没有一点合父亲的心理，完全出乎了我父亲的意料之外。与父亲给我画的蓝图差的太远太远了，父亲想让我退婚。

我因为从小在家没有得到过温暖，我知道如果我退婚的话，我的人生主动权又被父亲掌握，以后怎么样我意料不到，因为我太怕我父母和弟弟了。所以我不能放弃眼前这根救命稻草，以后是火海是油锅，我也认命吧。前夫就是我离开这个像冰窖一样家的唯一跳板，是解开我父母捆绑在我身上无形绳索的最好办法。我天真的想等我结婚以后，对丈夫的脾气慢慢的梳理吧，他不会坏到哪里去。就这样我们在一九八三年领取了结婚证，开始了我二十年的苦难。

二

当时结婚我们两个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70元，前夫说我们结婚就欠了160多元的外债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。我因为是接父亲的班，每个月还得交父母25元钱，生活挺清苦的。虽然当时这样的困难，但是我很有信心，就是希望两个人携起手来好好的过，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。那时候哪一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？可是心不跟命走，前夫根本不听我的，找任何借口喝酒，一天要吃好的，比如：中午要吃午餐肉，晚上要吃炒鸡蛋。午餐肉3块五一个，鸡蛋九毛钱一斤，他这顿吃完，才不管下顿在哪里。家里的土豆他不吃，如果不给吃，他就说我妈教我不好好的和他过日子了，我把钱都给我妈妈了等等好多的荒唐理由。外人听了也弄不清是真是假，如果我去娘家一会儿，他回来就问我母亲教我什么了，无事生非的找我麻烦。而且每天中午不回家吃饭，都要在外面喝的醉醺醺的，回到家乱打乱闹，把家里摔的不像样子，人们问他这是为什么这样，他就像老娘们一样乱找理由。

那时候我已经怀孕了，看到他一次次的没有任何理由的胡搅蛮缠和无理取闹的折腾。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：这就是父亲给我找的像妇女一样性格的好男人，没有“杂口碎舌”的好丈夫。就因为他是他们家的独苗，在他父母面前说一不二，他父母对他百依百顺的，导致了今天他放肆任性的性格。就他一个人这样的能耐，比有多少杂口碎舌的家族都厉害啊。就因为我从小在家没有享受过温暖，当初没有听父亲的话和他分手，却固执的闯入了自认为他是以后能给我安全港湾的地方。我的愿望与现实相差的太远太远了，我的心在流血。

他这样接二连三的没有理由的伤害我，让我心灰意冷了，我下了决心，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去法院向他提出了离婚。那时候离婚没有现在这时代痛快，法官对我们两个进行了耐心的调解。他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和他来真的了，就赶快向我道歉，说以后一定的改，我前面说了我是个在冰窖里面长大的人，对于他这次的道歉我相信了他，也很容易被他感动。开始他收敛了几天，可是啊，江山易改，本性难移这句话在他的身上得到了最好的验证。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，他喝完酒回来和我打架，把我从有一间房高的炉灰埂上推了下来，把拉架的人都吓的发呆了，幸亏我结实没有事。

每一次的提出离婚，每一次的原谅，没有换醒他的良知。八四年夏天儿子出生了，我想以后他已经为人父了，该长大一点吧。可是他对我的软弱已经拿捏准了，照样我行我素。我们两个生气打架在矿区来说很有名气的。我每天上下班，走路都怕见熟人，看见别的小两口和和气气出出进进的，我好羡慕啊，没有人的时候，我就独自放声的痛哭一会。

他虽然过日子不安静，但是他很聪明，对电器很有研究，家里的电器今天拆了明天装，喜欢养鱼和猫狗这些小动物，他每天不是毁了鸡舍盖狗窝，就是拆了煤棚建猫洞。每天招聚人在我们家喝酒，人们走了他就发酒疯。

日月交替，儿子已经长到七八岁，也念书了，孩子淘气难免，他动不动就不让孩子去念书来惩罚孩子。他来气的时候，把孩子的书包和书都烧掉，把我的衣服从柜子里面抽出了都烧掉。孩子放学回家迟，他拿着菜刀吓唬孩子，他的一举一动就像变了态一样好不正常，他说念书没有用，不让孩子去学校。骂孩子的话孩子都消化不了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不高兴的时候，跑到我的单位去和我打架，让我在同事面前丢尽了人，那个时候我活的就像是个行尸走肉一样，一点意思都没有。

母亲劝我说，看在孩子的面子上，对付的过吧，等他年龄大了就知道好好的过日子了。我对他们老两口说，以前你们怕我哭的没有泪，现在我每天的泪流不完，能用盆接，这都是你们的“杰作”啊。

三

无形的熬煎一年年过去了，1993年开春，我发现前夫的脸色发灰，头皮发青，一天说腰疼。我和他对面说话的时候，他满口的尿骚味特别的呛人。脚脖子肿身体瘦，半夜睡觉发出怪叫。我吓的对我父亲说了他的情况，父亲听了也很着急，给我拿了2000元钱，让我带他去县医院查查去，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。结果县医院不留，说让去北京检查，那个年代去北京查病就证明病弄的厉害呢。我感觉的情况不好，把他留在县医院我回单位找领导借钱准备第二天带他去北京检查。

单位给了五千元钱，我又和朋友借了一点，单位用车送我们去了北京解放军304医院，因为有一个朋友和这里的一个医生熟悉，我们没有费什么劲就住进了医院。

单位的车走了，剩下我和前夫在医院做了一切的检查。检查结果在我们的焦心期盼中出来了：他的双肾急性衰竭，他得了穷人的富贵病：尿毒症。要想活命就得透析然后再准备换肾，大概的费用需要20多万。我听了医生就像是背课文一样，把这种病的性质和结果告诉我以后，我感觉的天旋地转，眼前发黑，如同天塌下来了。不知道自己的脚是怎么迈进病房的。

尿毒症，这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字眼，怎么今天就像歌曲一样唱给我听啊，怎么世界上的倒霉便宜都让我霸占了啊，老天爷你太喜欢我了吧？20多万！天文数字啊，我去哪里弄啊。

晚上我住不起旅店，我坐在304医院的门口。望着对面那高高的电视塔，看着马路如星星的灯光和过往的车辆，我的心就像是被开水煮了一样的难受。这些繁华的市景和耀眼的灯光让别人感觉的是那样的温馨惬意，可对我来说，这些灯像多少个露着狰狞笑脸的魔鬼，它们在指指点点的嘲笑我，羞辱我。好像在笑我不应该不知趣的来到这个世界上，让我赶快去死吧。我身边的各种设施也都像是老虎一样，张着血口，虎视眈眈的望着我。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，孤独无助的我，毫无顾忌的放声痛哭起来，我的哭声被来来往往的车喇叭声淹没。因为在医院这个地方，哭声太司空见惯了。没有谁会理会我那撕心裂肺的哭声。

我抹了抹眼泪，第二天只好把实情告诉了他。让他在医院呆着，我回单位要钱救他的命。他也没有往日那样专横了，我现在就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，他那两行求生的眼泪让我心碎，我安顿好他以后坐着火车回家了。

他的病在我们的煤矿就像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，成了矿区人们的饭前茶后议论的中心话题。因为人们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病，我走到哪里都成了人物的焦点。为了救他的命，我得赶快找领导要钱，当时煤矿就医还在公费医疗中，我可以理直气壮的去找领导。

煤矿的领导一听是20万这么大的数目，也很吃惊，回答说没有钱，以后有钱就给你。先号召煤矿工人捐款吧。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和冰冷的态度，推了我八丈远，让我实在难过。我哭着说：因为我丈夫是煤矿的普通矿工，有病就不能引起你们领导的重视，等你有了钱我丈夫就死了啊，就是捐款能捐多少啊，连一次透析也不够啊。我每天死皮赖脸的哭着和领导上下班，领导看见我想躲也躲不开我。晚上人们都进入梦乡了，我却挣着眼想着明天和领导交涉的办法，怎么样才能让领导快些把钱拿出来救命。我那时候下了决心，不管怎么样，我决不能让我的孩子没了父亲。

我在痛苦的烦愁中一天天的度过，钱的事一点也没有进展，我愁的每天不吃饭。尽和领导磨了嘴皮子了，我的眼泪和好话赖话一点也没有起到作用，我整个人变了，简直要疯了。正在我愁眉不展的时候，省领导来我们的煤矿检查了，是一个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告诉我的，她给我出了一个让领导痛痛快快给钱的办法，因为煤矿的每一个工人看见我们家遇上这样的灾难都很同情我。

第二天上午我带着我儿子又去找领导谈判了，我们娘俩站在办公楼的走廊里，看见开会的人出出进进的，我看见有我不认识的面孔，我猜可能就是省里的领导。我管不了那么多了，使出了我从来没有过的胆子，推开了会议室的门，煤矿的领导和省里面的领导正准备开会，黑压压的一屋子人，我和孩子当众跪在了会议室的中心，我哭的和他们说：“救救我丈夫吧！他才30多岁，是矿工的后代，从小在你们的眼皮低下长大，你们能忍心这样看的他死而不救吗？我和孩子给你们叩头了。”我的儿子抱着矿长的腿，哭着说爷爷快救我爸爸吧。

我们娘俩的举动把各位领导惊的目瞪口呆，屋里静悄悄的，只有我们娘俩的哭声在这个会议室回荡。有一个领导把我拉起来，告诉我说事情总会解决的，让我先出去他们先开会。我感觉到我的举动可能起到作用了，就很明智的退出了会议室在外面等着。

我的故事一瞬间在我们的矿区传开了，人们都夸奖我的胆量和对丈夫的不离不弃，以前前夫和我吵架的时候，为了让别人听着他有理，给我胡说八道乱造影响，让人们用异样的眼神看我，使我受尽了屈辱。今天，人们通过我的举动看到了我的本质。也改变了对我的看法，向我投来敬佩的目光。还帮我出主意想办法。

就这样第三天我从煤矿领导的手里，接过了救命的5万元钱，一刻也不敢停留的，由父亲陪着我去了北京304医院。

丈夫有救了，每天忙的透析，我又开始在医院和医生的面前输通活动，为的是早点有肾源好给他换肾。而且我还得继续回单位找领导要钱，5万元钱是不够的。慢慢的我在煤矿领导面前成了丧门星了。领导看见我就老远的躲开了，但是我还得死缠赖磨。

通过我的不懈努力，在1993年12月31日那天，前夫终于接到做手术换肾的通知，当时我的心情别提多激动了，我心里说：老天爷你保佑我丈夫换肾成功吧。

肾源来自重庆一个19岁年轻人，是飞机给运了回来的。这边已经为手术准备好的前夫，被推进了手术室，别人做手术门口有那么多人等着，可是我们两边都没有姐妹兄弟，就我一个人在门口等，那种孤独的感觉是用什么语言都难以形容的。

不管怎么样，在医院呆了一年的前夫,终于被我从死神的手里拉了回来，他终于痊愈出院了。虽然他每个月还的需要几千元的药费，最起码他能离开医院回家了。回家以后，我们家每天都有人去看他，他就像是国宝大熊猫一样被人们好奇的观赏着。人们在他面前夸他娶了我这样一个好媳妇，要不然他的命早就没有了。他也笑着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