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传香

2021-10-14 05:52:02 来源:宫体文学 点击:0

风里能传的,只有桂花香。也许这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,但除了风里的桂花香,我只闻到臭,尸体腐烂的臭、大便的臭。这些都是不堪入目的,或者正因为如此,才臭气远扬。桂花不同,东干脚的桂花更不同。离开东干脚,就找不到抱围粗的桂花树。东干脚的桂花树都是野生的,夹在野生树木中,一眼根本找不出那棵是桂花树——除了崖上那颗抱围粗的。

据说,还有另一棵抱围粗的桂花树,在井头,在河畔,,在小水潭边,每年夏天,东干脚的孩子都会光了屁股——男的女的无一例外,都爬上桂花树,然后松手,一个鱼跃,扎进水里。也有孩子不这么玩,而是换一个方式,蹲在桂花树枝上,像一只小鸟,往河里排便。树下的人吼,往上面扔砖头,小孩子避让,一失足就落了下来,屁股上落下几条树枝划出的血印子。

这跟我无关,我无端听来的。而且没有凭证,井边河畔的桂花树还没挨到我出生,就倒了,当然是被锋利的斧头剁倒的,一条树根也没有给我们留下。偶尔会有人在哪里指指点点,最后剩下一个笑话:某某的爹就是在这桂花树上拉屎摔下来的。

听到这话,我就脸红,我总以为他们含糊,就跟我有关。好在他们也不愿意多说,时间更是让他们淡忘以往的事。久而久之,井边的桂花树、井边的故事影子也没有了,只剩下一河清流。我想,无论怎样,最后总会安定下来,跟自己无关。

我上学,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辗转。我爹觉得换个学校,就能让我换一种学习的态度。我莫名其妙,也喜欢上了换,换一个环境,就会多一种刺激。换回清水桥,我跟堂哥在一起,家里人这会放心了,堂哥是桩,我这条小船就漂不走了。他们希望,堂哥能带动我,让我懂点人事。我和堂哥都没这意思,我们就是兄弟,进进出出,在路上总在一起,过了桥,各自回家。而这一次,我们出了学校,就闻到了一种香味,在风里,香得令人窒息,让人放不下,一路追随,一路惊奇,到了山脚,才知道是桂花香。而抬头仰望,仔仔细细地寻,会从那棵抱围大的桂花树上,密密匝匝的叶子间,找到星星一样的桂花。这是满天星星,在桂花树的天空里,悄然绽放。我们怔住了,却不敢动,崖上是青天,崖下乱石磷磷。看一会,撒腿又跑,在满是花香的风里,捕捉最香的那一缕。

其实,东干脚不乏桃花。山腰、山脚、水畔、屋前、沟上、地旁,一夜春风,桃树就披上了火红霞光,风姿绰约,唤醒很多种在心底沉睡的欲望,却无法去追逐。桃花能看,能摸,能攀、能采,却不堪闻。桃花没有香味,如雪白梨李。梨是大片的白,足以掩盖忧伤。李花小气,碎碎的,令人忽视,但连成一片,又如同雪野。花不冰冷,赏花的人也没有多少诗意,花开花谢,不管人间换了多少脸孔。

我是喜欢桃花的,无论乡人如何拿桃花运来挤兑人,这都只说明桃花的美艳。那个男人不爱美?英雄难过美人关,哪怕红颜是祸水,喜欢了,就赴汤蹈火,哪管自己是只蛾子。为了喜欢,就不管不顾。我喜欢这种淋漓尽致,以为做人就得这样,人生短短几十年,轰轰烈烈一回,也就为自己立了一个执着形象。我从不讳言我喜欢桃花。但是,这次,却被桂花震惊。桂花开,是中秋,中秋到,秋风凉,大地萧条,人们又造出一个中秋节,让人气袅绕,岁月不荒。为了节日,我们绕开了桂花。桂花不知道有节,守着花期,年年开放,与我们的节无关。而我们不放过身边任何可以用的东西,桂花就成了我们节日的点缀。哪怕它并不好看,枝曲不直,叶厚又多,花小不堪折,这都无关紧要,因为它香,桂花一开香十里,这种威力,不是每一种植物都具备的。

走在乡间路上,我们从来都没有如此陶醉过,人在跑,肺在张合,大地在安静,整个世界,彷佛都被桂花香惊住了。回到家,母亲们在一起,东家的,西家的,凑在一起做针线。没有活的,也在一边坐着帮忙做鞋样。我们一进门,她们就散了,要回家张罗晚餐,要去地里扯棵萝卜,要去井边洗一下孩子的衣服,要去某某家传个话说个事……她们像往日一样忙,我不知道,她们究竟有没有闻到风里的桂花香,知不知道马上就到中秋了,有没有买一些礼物的安排?母亲们没有答复,或者含糊其辞:大人总晓得安排的。我们渴望节日的惊喜,而她们上总是轻飘飘,顾左右而言他,使得桂花香突然变了味,索然无味。她们沿着固定模式做事,在夕阳落尽,暮霭围合,小鸟归巢,月亮出山之际,总能张罗出一桌饭菜,辣椒味一出,就勾起所有人的食欲,端起碗三下五去二之际,我没有留意母亲的脸,她们在唠叨:菜要省,饭要吃饱。这话,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。

农村苦,过了夏季,可以吃的菜就越来越少。而坛子里存的,也要省着。即便这样,我们也没有想过要换一个天。吃得苦中苦,才能做人上人。或者天降大任,先要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。还是苦水里泡大,命硬坚强。在老一辈人的经验里,吃苦耐劳是生命必须拥有的一种常态,是我们该得的一种锻炼。当吃苦不再是一种境界,她们却老了,老得哪也去不了了,老得只剩下唠叨了,才突然发觉,她们都叫桂花,一辈子的时光都藏在乡村的瓦砾里,无怨无悔,不惊不乍,默默无闻,跟藏在深枝绿叶里的桂花有什么两样?

不,还有我的堂哥,我的缆桩,一辈子也离开过乡村,一年四季里赤着一双大脚,忙忙碌碌的,起初为自己,然后为孩子,孩子大了,又为老父老母忙,忙得团团转,却不知疲倦。这是人的责任,是使命,无法逃脱,但有很多方式可以实现。我为自己庆幸,一时的轻佻,就像那个蹲在桂花树上拉屎的孩子,被耻笑之后背着千斤重担离开了乡村,在遥远的他乡闯出了成就成了一种新的教科书一样,我也逃跑了,一直在谋生路上跑着,跑了很多年,却又一次被风里的桂香迷惑了,这一种反复,既甜蜜,又伤感。

2013年7月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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