怀念-别人都很好，你照顾好自己就好

原创： 宁瑶  墨上尘事

 

许多年后有一股寒风，从我自以为火热温暖的从未被寒冷侵入的内心深处阵阵袭来时，我才发现穿再厚的棉衣也没用了。生命本身有一个冬天，它已经来临。

 

 

——刘亮程 《寒风吹彻》

1

 

门框两边爬出了青藤，扶摇而上，在梁子中间交汇成翠绿苍劲的瀑布。外公被镶嵌在镜框摆在中堂的位置，笑容爽朗，我在门外唤他不应……

 

这，只是一个梦！

 

2

 

彼时，我在距离家乡一千六百多公里以外的苏州。跟所有在外地打拼的人一样，从离开家的那刻起，我们和家人都在努力给彼此营造出一种身体永远都是杠杠的，心情永远都是愉快的状态，默契地选择只报喜不报忧，彼此心照不宣地守护着这个并不严谨的谎言。

 

梦醒，心绪难安，拨通电话，如果不是过于悲伤，母亲没听出我的声音。我想，日后我的遗憾将不仅仅是因为在外公离世时不曾送他最后一程，更是在最后一刻，我连用眼泪为他送行都没有。

 

“妈，干啥呢？”

 

“我们已经离开墓地，往回走了，你们别担心！”

 

“墓地？”心揪了起来。

 

“遥，遥遥？”

 

“嗯！”

 

“你怎么还没去上班呢？”

 

“一会儿就去，妈，家里出什么事了？”

 

“没，没什么事，你安心上班，别心急，再坚持几天就可以回来了！”

 

“妈，先别挂！”

 

“怎么了，遥遥，你还有事吗？

 

“妈，你刚刚说的是墓地！”

 

“呃，那个，我刚刚……”

 

“我现在就去改回家的票！”

 

“别，遥遥，你听妈妈说，是你外公，他……”

 

心里的某根弦骤然断开，支撑我走到这一步的精神支柱轰然坍塌。我有片刻的失神，多想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悲伤的梦，梦醒了，我可以把它当做笑话讲给外公听。外公耳背，我在电话这端，指手画脚费力地大声解释，他会在那边很不配合很大声地嚷:“什么？我听不见！”然后我无奈地笑。

 

接二连三的电话却提醒我，这不是梦！

 

无非是些安慰我叫我节哀的话，他们怕我想不开，做出什么极端的事。可是他们忘了，这一年多我也在成长，虽然我还是无法看淡生死，可也明白死亡的不可避免。

 

外公享年八十二岁，儿孙满堂，走时安静祥和，没有遗憾。

 

3

 

2012年，人类世界没有遭遇末日，我的人生却经历了一次重创。

 

温室里长大的花朵，总是分外脆弱，经不起一丝风霜。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，我从小就享受着家人的万般宠爱，也因为优异的成绩，老师和同学们对我也是关爱有加。在那些整个世界以我为中心的日子里，我无忧无虑地成长。只是那些建立在外界给我肯定之上的快乐，与心态无关，所以也格外脆弱。

 

我记得那一整个夏季的天空都是灰尘的色调，我过着夜不寐，晨不起黑白颠倒的生活。差不多半年，没出过一次门。

 

外公，那个时候腿脚已经很不便，过于放心不下，固执地拄着拐杖来看我。在我那间霉气十足的卧室，外公给我讲述了他那近乎传奇的一生。我从未想过，德高望重的他竟有如此不幸的身世与坎坷的遭遇。

 

“生于这世上，谁过得容易呢！”外公拍着我的脑袋笑。

 

“遥遥，去外面看看吧，世界那么大，所有的人都在努力，都在奋不顾身，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受尽委屈。当有一天，你看过了人世沧桑，你会发现，生活给你的这点小创伤，真的不值一提。或许那个时候你还会笑话此刻囿于这点小事的自己呢！”

 

外公回家的时候，同样固执地不要任何人送。放心不下，我偷偷地跟他身后，外公不喜欢坐车，本来就五六分钟的路，他恁是走了一个多小时。

 

到门口的时候，他突然回头:“年纪轻轻的怎么还追不上一个老头！”

 

我讪讪地笑:“你发现了啊！”

 

4

 

动身南下之前，看望过一次他。安静的院子里，我们在他种的那片竹林里相对而坐。

 

“遥遥，把你心里的顾虑都放下，不要想太多，想得多了就会没力气走路。也不要放心不下家人，更不要担心我，我们都很好，你照顾好自己就好！”

 

“如果，我把我的日子过完了，要跟这个世界说再见，如果那个时候，你还没回家，可是你们都很好，我会走得很安心！”没想到一语成谶！

 

我不知道老人是不是可以预知自己的生死，或者，在经历了那么多波波折折之后，死亡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，他们随时准备迎接那一天的到来。

 

5

 

我来到梦中的水墨江南，一切都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。繁华的观前街，我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。有人一掷千金，挥金如土；有人携家带口为生计奔波；有人奋力拼搏，有人不思进取；有人功成名就，有人一败涂地……这就是生活，并不似我的想象。而渺小如同蚂蚁的我，在生活的这淌洪流里，应该算是很幸运的一类人了。

 

真的，就如同外公所说，对于当初自己近乎执拗的郁郁寡欢，我实在感到幼稚得可笑。那些横亘在心底的刺也全都慢慢地柔化在了风里。

 

打电话给外公，他耳朵背，我说得很吃力，他听得也很辛苦。我不确定我要传达的意思他有没有听明白，在挂断电话前，外公叮嘱我:“如果，你拼尽了全力，也没有成为你做梦都想成为的那种人，那你就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平凡人吧。别人都很好，你照顾好自己！”

 

6

 

我在千里之外惊闻噩耗，家人说外公已经病重好久，他们好几次想叫我回来都被他阻止。外公是在睡梦里离开的，走时安静祥和没有惊动任何人。

 

外公说，如果我们都过得好，他会走得很安心。我默默地把买给他的礼物通通烧掉，然后不动声色的继续上班下班。

 

回家的时候，已是外公的三七，那间突然辽阔空旷起来的屋子，他的遗像挂在中堂中间的位置，笑容爽朗，我唤他不应，与我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。我上了香，安静地靠着外婆怀里，美美地睡了一觉。

 

7

 

对一个人最好的怀念是好好地照顾自己，让他在他的另一个世界过得安宁，不要有牵绊。三年的时光一晃而过，我虽然还没有把生活折腾成自己喜欢的样子，不过也算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。每天开心笑，累了就睡觉，日子过得不轻松，可也有纯粹的快乐。我很少会梦到外公，大概是我现在的状态让他老人家很安心吧。

 

外公的三周年祭典，十里八乡的人赶来为他烧祭品。三周年之后，每年的祭日就不会再有这么盛大的仪式，亡者也会慢慢地被人们遗忘。

 

我安静地跟在孝子群中，默默地在心底跟外公说:别人都很好，我也很好！

 

本文编辑/校对：融玉

 

作者简介：

 

宁遥：一个简单的女子，拥有暖暖的幸福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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